|
3月下旬,江苏常州溧阳北郊的昆仑开发区到处是油菜花田,昆仑北路上占地150万平方米的申特钢铁厂内,三个高炉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烟,正常生产中的工人大多不知,整个公司的管理层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近日,一条消息在各大论坛发酵,称申特钢铁“被追债“,其在常州溧阳的中行账户、工行账户被法院全部冻结,所有的房产、地产也都被法院查封。
1.2亿债务危机
总部位于溧阳的申特钢铁是从宝钢集团上海五钢转制的民营钢企,已连续6年跻身于中国企业500强三大榜单。申特主产螺纹钢,产品主要对接于上海的市政工程,曾参与环球金融中心、上海虹桥枢纽、东海大桥、世博园址建设。
事件源于一笔延迟偿付的1.2亿款项。对于申特钢铁来说,这本是一次常见的“贸易纠纷”,而在钢铁企业普遍面临银根紧缩、资金链吃紧的现今,这笔债务俨然成为其生死存亡的门槛。
4月1日,申特在溧阳的中行、工行和兴业银行的所有账户被法院冻结;另有十来块正处抵押期间的土地被查封。《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获悉,申特在溧阳全部的土地都被用作抵押来贷款,“这次遭查封的土地价值总量是比较大的。”溧阳市国土局地籍科一位人士称。
而在申特的上层,此次被法院查封账号和地产,可谓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酷的考验。申特董事长杨建忠说,“这不仅仅是单纯的贸易纠纷,问题的背后是国家的宏观调控和银行政策。”
去年5月,某大型国企下一家物流企业要进口一批海外铁矿石,由于商务部认可的有进口资质的钢厂和贸易商只有百来家,该公司遂委托有代理进口资质的申特进口。
双方约定由申特单独与铁矿石出口方签订进口合同,该物流企业为此预付1.2亿订金。但事后因市场原因,三方协商中止进口合同,并签署退款协议,款项由出口方退还至申特的账户上,由申特归还给甲方。
“3月7日原本是三方协议上约定还款的日期,但实际上二月下旬就已结汇,并到账,申特一直扣着款项。”上述所涉物流企业的副总陈进(化名)说。
陈进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双方之前无任何贸易往来,申特为这笔未还的款项给出了各种解释,“开始说是还银行贷款,后来说是挪用。”在明显地发现申特资金链吃紧后,陈进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申请了财产保全。
“如果不是资金链吃紧,那么大一家知名钢企,没有必要拖欠1.2亿,而且还影响商业信誉。”陈进说。
据《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获悉,目前此案正申请仲裁审理,执行通知正在送达过程中。3月31日,申特钢铁总经理办公室一位人士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称,目前企业的生产不受影响。
账户、土地被封
溧阳市国土局地籍科一位人士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透露,三月下旬,上海市二中院已查封申特钢铁在溧阳的全部土地,而这些地块之前已经全被抵押,“而且土地价款还了银行贷款后,余下的钱仍然不够1.2亿。”
从2005年开始,申特便陆续将地块投入抵押。《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溧阳市国土局交易中心注意到,申特有一块2013年到期的向光大银行南京分行抵押贷款7000万的土地,目前仍没有注销。
“从变现的价值上来看,抵押物的拍卖款要先还银行,实现债权的角度来讲价值就很低。”上述物流公司的一位石姓法律顾问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出人意料的是,被冻结的开于工商银行溧阳分行的基本账户上,只有70余万金额。石姓人士称,“所有账号加起来只抵一小部分。”
别的供应商也发现了申特的资金紧张,壳牌中国的一位销售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从去年年底开始,申特的交款周期就明显拉长了。壳牌为申特提供长城牌润滑油,至今有7年,原本都是每季度一结账,而至今已拖欠了半年近百万的销售款。
在位于昆仑北路上的申特厂址内,生产仍然如火如荼,两座450立方和一座1250立方的高炉日夜不息。一位工人说,去年11月进行了高炉检修,之后每座高炉每天增产100吨铁水。
但这一切被总经理助理孙国安称为“假象”,他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现在是“严冬的严冬”,“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本来就是亏的,生产一根亏一根。”
孙国安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称,“现在产品都积压在仓库,但我们不能停产,否则社会影响太大。”申特目前拥有5000人的产业大军,其中70%为常州当地人。
从图表来看,申特产量从2007年开始历年稳步上升,2012年产量为222万吨,达到中等型钢企规模。
而根据2012年江苏百强民营企业的统计,申特首度出现亏损。同年,江苏百强里19家冶金企业利润总和只有68.48亿元,利润率为1.09%。2013年,根据中国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的数据,申特与鞍钢、重钢、山西钢铁等进入亏损前十。
自去年下半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化解产能严重过剩的指导意见》,决议压缩8000万吨钢铁产能以来,整个钢铁行业在一片风声鹤唳中,近日海鑫集团的破产又加重了阴影。
而某大宗商品数据服务商统计,截至2012年底,钢铁行业产能利用率只有72%。由于需求不足,产能严重过剩,2013年上半年重点钢铁企业亏损面达到40%。
环保成本雪上加霜
“产能过剩这个多年来的矛盾终于爆发,对企业家的伤害实在太大。”4月1日晚,申特钢铁董事长杨建忠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谈到,言间充满忧虑。
申特钢铁的前身是上海五钢下属的申特型钢厂,2003年改制为上海申特型钢有限公司。2004年,上海申特与溧阳中南冶炼厂、新建制钢签订重组协议,三方均占33.3%股份。新进入的申特是项目建设的总承包,负责设备安装、调试和维修。
申特迁出上海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宝钢要解决员工转制、买断的问题。于是,宝钢作出了整体方案,并前来溧阳调研。在“带好队伍、完成任务”的口号下,杨建忠带领近千名老工人来到西距上海230公里苏浙皖交界的溧阳小县城。当时,上钢一厂、三厂均在当地有资产重组,宝钢的资产成为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香饽饽“。
杨建忠回忆西迁9年,申特像大多数由国企转制的民营钢企一样,经历了过山车般的阵痛。“2008年先是金融危机;后来国家四万亿投资刺激,银行大量放贷,所有钢企一哄而上;到了今天产能过剩,而原材料、用工的要求和环保成本都由企业来负担。”
除了资金上的吃紧,更陷企业于艰难的是去年底央视的一则报道《迷雾里的江苏申特钢铁》。报道直指申特的焦化、烧结、炼钢等生产线常年污染,逼走多个村庄。
虽然申特当时对媒体解释企业排放的黄色气体是水蒸气,但仍然被当地环保部门认定为偷排。去年12月,溧阳市环境保护局称,偷排与企业进行的一项压缩成本的工艺相关,“七八月份起,企业利用废铁皮压块取代废钢块,投入铁水中炼钢”。
据溧阳市环保部门提供的数据,申特利用新工艺,每生产1吨钢可节约成本约100元,每年可节约上亿元成本。申特总经理张海滨当时称,“受大环境影响,企业2012年亏损数千万元。”
自2005年起,申特先后在节能环保上投入8.7亿资金。2012年,申特新上马了一个收集熄焦余热和部分高温富余煤气发电项目,设备将在今年完工投入运营。建设方北京信力筑正新能源技术公司的副总工赵泰祥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透露,被曝光之前,申特就已受到各方施压,“再不采取措施就要关停了。”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申特厂址内看到,焦化厂的球团搅拌机前时不时扑来粉尘,而一套全新的氮气罐冷却红焦发电装置正在收尾,每年可回收5.6万吨标准煤。赵泰祥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由于知道“申特目前的资金紧张,我们做这套设备垫资2.5亿,所以在协议上要求做了些债权抵押。”
信用危机蚕食中游钢企
依照规律,北方钢铁运输受制于气候,冬天进入销售行情低谷,到3月回暖,而申特钢铁总经理助理孙国安发现,“今年就不一样”。今年一二月份,螺纹钢价格节节下滑,最低时为3040元/吨,而去年的最高价将近4000元/吨。“这个降幅对企业造成的压力非常大。”孙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孙认为,申特以螺纹钢为主,是“一条腿走路”。既没有房地产,又没有特钢和板材,对于市场的波动性又反应滞后,导致了一系列周转不灵。
一位在某国有钢铁企业销售部任主管的人士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分析,今年以来建筑钢材类占主要品种的钢企相对会比板材类钢企的盈利能力差,但两年前正好相反,“虽然城镇化的概念在鼓吹,但是建筑钢材市场仍不见利好。”
这位人士称,“螺纹钢属于高度同质化产品,集中度也最低,依赖企业兼并重组几乎无法提升竞争力。真正推进重组,还靠市场竞争,才能化解整合过程中企业自身的问题,避免地方政府利益对重组方式的干扰。”
2010年,河北钢铁在河北省政府的推动下,以“渐进式股权融合“兼并12家民营钢企,一举以粗钢产量雄踞国内钢企榜首,成为重组典型。但之后问题重重,河钢没有拿出重组现金,却占12家企业各10%的股份,后者仍需按市场价分散采购原料,重组为弱小民企带来的利益寥寥。
受制于国家对钢铁行业的调控力度加大,上游供应商赊销减少,下游钢贸不愿打预付账款,一批规模较小、资金实力不足的中小型钢厂运行举步维艰。在其本身长期失血的状态下,银行信贷方面稍有动作,就极有可能造成其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一位钢贸行业人士对记者分析,如果在2012和2013年是下游钢贸市场销量下滑、信用破产,那么2014年,危机逐步迈向中游钢企。
近3年来,我国近三分之一的钢贸企业资金链断裂。作为钢铁产业资金“蓄水池”的钢贸领域资金造血功能降低后,依靠钢贸商提前打订货款而存活的钢厂,也自然受牵连。
遭遇银行收紧贷款之后,一些企业站上被告席。近日,上海高级人民法院发布《金融商事审判白皮书》示警,钢贸行业的风险正向金融领域甚至非银行融资领域传导和渗透。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此前获悉,今年1~3月,仅浦东新区法院就受理涉钢贸案件超过1000件,而去年全年也只受理2000多件。
杨建忠不愿多谈目前企业真正的资金状况,他告诉记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申特今天的困境,是众多因素造成的。”(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Qhm7YaEZU |
|